散文 | 胡不归
晤惜

田园将芜,胡不归?寸草不生,胡不归?你说白鹤是会越冬的候鸟,冬去春来,总是手心留不住,一地束不住的 。而我也曾在露结为霜的平旦梦见孤鹤横江,玄裳缟衣,飞鸣而过。那时浑然不知是在梦萦还是在臆想。
整理行囊,踏上不论是远方还是他乡的漫漫长路。手中无凭,心中无依。都说斩断了过往的人可以走的更快更远,过往就像是一把悬在梁上的刀,日日夜夜将寒光投射进脆弱不堪的眸子。利刃出鞘,只一刺便足矣消磨进全部的激情和热望。没有烈日,也没有刺耳的风声,天宇之下只余一人独行在望不见尽头的通衢之上。背负轻盈,而我从来全然瑀瑀独行。
迎面是一袭铺天盖地的网,网外是白衣翩跹的影子。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无知会愚昧会犯傻,也总有人会疯癫会猖狂。追风筝的男孩在我眼前奔跑不止,与日逐走的巨人倒在荒原化为一片没有花鸟的邓林,我追逐着白鹤的影子,妄图撞开扎根在我眼底的网。黑色的帷幕落下,猩红的大网张开,它在猎捕蚊蝇鸟兽,也在困锁心无归路。我所行过,从无黄沙漫天,也无冰雪飞舞。记忆乱云飞渡,惊起寒鸦和腊梅翠竹。
于是我为你吟诵起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,情愿将逝去的冷雨同一夜风霜凄惨的落花都埋葬在诗中。我曾经不谐韵律胡诌的那些诗句啊,都在难重沉的漫漫长路中消逝成了一种畏惧。我畏惧破碎的文字和残片被打断被误解,也畏惧过往的影子和痕迹被呈现。我自私果断英武,我用烧毁浣花诗笺的方式毁灭文字记忆。泼上腥重的浓油,一次次的依依不舍与申诉求告,一段段关于故去与试探都是火舌中吐着芯子的火苗,点燃,焦灼,殆尽。停驻在火光中的天光云影,徘徊在火光中的巍然高耸。残忍决绝的人满腔孤勇,毁灭一切吧,唯有孤独寂寞,才是拣尽寒枝不肯栖;唯剩一人之力,才是至人无己。我终剔除生前身后所有的影子,记忆狼狈残缺、藉藉无名。
一只白鹤为什么要追逐一只乌龟?在白色和绿色两种颜色之间总是存在着某些不可弥合的沟壑的。又或者说,在两种种族之间,在天上地下的差别都可以不作数,而我只用思索合二为一时消失的颜色、形态。蘸着墨的笔在我手心画下乌龟,描摹的却是我心头白鹤的影子。神龟虽寿,松鹤延年。我不需要走出时间,亦不需要跨越时间。我只想带着乌龟和白鹤的影子凿空我断裂的前路,劈开云雾簇拥的天网。兴许是愿望太愤世嫉俗,所以白鹤和乌龟总是扮着一在平地一在天的角儿。我的眼前是浩瀚的戏台,众星是陪衬,天幕为旦,红尘为生。生生死死为情多,妾妾君君总罪过。那台上粉墨登场,唱的是《南柯记》还是《牡丹亭》?只道一簇如火的红花点燃了长空怀抱中闪烁的星子,星河低吟,明月浅畅。山峦都是陪葬,而乌龟和白鹤的戏已被夜色埋葬。
走吧,逃离和溃散,结局或开端。月满西楼仍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,寒蝉凄切仍存无语凝噎的别绪。纵然登上万丈高楼,谁能振臂一呼截断古人来者;纵然滕王阁上英才千古,潘江陆海终被一丈细流所阻。走得远吗?我只知道,当一粒朱砂痣被种在眼尾的时候,余光中就都是泪洗过的倩影了。雨后的青山是泪洗过的清明,痛哭一场,任披头散发,任爱恨嗔痴怨憎会在心头疯狂发酵,也不再压抑带着面具的虚伪和恐惧,哪怕是想折返一场回头之路,哪怕是想穿梭时光去尝试千年前的一份小吃,一串冰糖葫芦。

胡不归?胡不归?
归去来兮。万里归来年俞少,你依然是迷人的梦境,依然是鲜衣怒马红颜。而我,磕磕绊绊,步履蹒跚。一袭青衫被风尘所染,青衫破碎,缝补的丝线是粗枝大叶的,补丁也是五颜六色的碎布。离开时少女的身上是鲜艳的蓝绸花布,绣的是朝生暮死的夕颜。传说爱上蜉蝣便不会为命运的短暂和悲哀所束缚,可是年轻人却犯了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错误,她妄图用油灯留住月光瓶中的萤火虫,可笑的玩闹和游戏灼烧了她的手心,也损耗着她的生命。我开始依稀忆起不为相离只为遥隔的童话,也懂得如何为相见不相识的沧桑痛哭流涕。斩断吧,挂念的东西牵扯着飘摇破碎的躯体。是天意还是本就错误!剪不断,在那遥远的地方,总有远方呼唤你的名字,可名字,是一出生就被赋予的符号。
名字、过往,我盯着面前的水和空中的月亮。赤壁之上的主与客曾将水与月视为人生,为化境,为辩题。再过赤壁,大醉之后的道士与鹤圆融也成熟了。墨客放下了指点江山的笔,文字到底激扬,只是连同背上负重的行囊,都被那夜的月光照彻得空无一物。
我愿化身白鹤,自飞渡江南江北。我缘就是孤鹤,飞返故里。只恐你眼中无我,只图元亨利贞,见鹤心喜。或只闻鹤鸣九霄,声振寰宇。江南无所不有,此刻我什么也没有。便赠你一束白羽罢。它可置与案头,也可夹在书页。我只要你记得,候鸟终会在越冬之后飞回。纵使一路水阔鱼沉雁杳,风雷作阻。
但,莫问归期……


文字:晤惜(王丹鹤)
图片:晤惜(王丹鹤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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